纽约疫情日记:美国亚裔需要自证“美国人气质”吗? | 少年商学院

纽约疫情日记:美国亚裔需要自证“美国人气质”吗?

纽约疫情日记:美国亚裔需要自证“美国人气质”吗?

文 | 窦婉茹

本文授权自纽约时间(ID:NYandBeyond)

学院君说:随着肺炎疫情愈加严峻,美国国内因新冠肺炎疫情导致针对亚裔的歧视、仇恨犯罪案件飙升。前几天,前民主党2020年大选参选人、华裔商人杨安泽在《华盛顿邮报》发文分享被歧视的经历时称,对自己身为亚裔感到“有点羞耻”,引发争议。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这篇文章,作者窦婉茹现居纽约长岛,历任多家媒体专栏作家。文章记录了窦婉茹对杨安泽言论及其反驳者的看法。
01 “2020年了
我们还在教人怎么洗手”
 

纽约州长安德鲁·库莫说,纽约的疫情拐点,还有大概一周就到了。

 

现在正是纽约人民居家避疫最紧要的时候。我们镇上现在竖着一快告示牌,上面写:

STAY HOME. SAVE LIVES.(待家,保命)

纽约疫情日记:美国亚裔需要自证“美国人气质”吗?
(我们镇上的告示牌)
我女儿圆圆10岁,孩子最近很敏感,她打几天前起,就每天早上一起床跑来给我讲笑话。为了安慰我吧。她今天讲了一个她自己想出来的笑话:
 
“In 1920 we thought in 2020 we’d have flying cars. And here we are, teaching people how to wash your hands.(1920年的时候,人们想象着2020年人类会有能飞的汽车,现在2020了,看看我们在干什么:教人怎么洗手。)”
 
很好笑,也很悲伤。今天我内心很有些惊讶。我眼见着一个穿尿片的小孩儿都能讲笑话给我听了。我狠狠夸了我女儿,“真不愧是你麻麻的闺女。”
 
这个笑话,令我交集百感,原因是我最近看了一篇杨安泽引起争议的文章,4月1号在《华盛顿邮报》发表的,题目叫《Andrew Yang: We Asian Americans are not the virus, but we can be part of the cure》(《我们亚裔美国人不仅不是病毒,我们还能成为治愈病毒的一部分》)。
 
杨安泽是著名企业家,今年曾作为唯一华裔,成为民主党候选人参加总统竞选,日前虽已退出,但虽败犹荣。
 
华裔之光啊。
 
他在文章里谈到新冠病毒下,亚裔针对种族歧视,应该怎么办。
 
先说结果:网上有很多人站出来反对这篇文章,我看了也非常失望,那种感觉,就像1920年的人指望百年后有“能飞的汽车”,结果只等来了“教人怎么洗手”的生活。
 
杨安泽在文章里写:
 
“Last week I was shopping for groceries and preparing to hole up at home with my wife, Evelyn, and our two boys. There was an eerie, peculiar aura in the parking lot in upstate New York as night fell and shoppers wheeled out essentials and snacks.(上周我去位于纽约上州的超市大采购,准备跟我太太Evelyn,和我们的两个儿子一起居家避疫躲一段时间。当我购物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大家的购物车里都装着生活必需品和一些零食。我发现停车场里有一种怪异的、特殊的气氛。)”
 
“Three middle-aged men in hoodies and sweatshirts stood outside the entrance of the grocery store. They huddled together talking. One looked up at me and frowned. There was something accusatory in his eyes. And then, for the first time in years, I felt it.(三个中年、穿着帽衫和汗衫的男人站在超市门外,凑在一块儿说话,其中一个抬头看了看我,皱着眉,眼睛里有指责之意。我,在那一刻,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含义。)”
 
“I felt self-conscious — even a bit ashamed — of being Asian.(我感觉到了自己的亚裔身份。我甚至有一点为此感到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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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杨安泽文章的开头部分,也是他后面论述的缘起。这一段非常重要的信息,所以我把他的原文全部附上了,为的是让英文好的人能看到更多来自他本人的真实。
 
下面我就没有逐字地引用他的原文了。杨安泽接着说,
 
“It had been years since I felt that way. I grew up with semi-regular visitations of that sense of racially tinged self-consciousness. It didn’t help that I was an awkward kid. But after adulthood, marriage, a career, parenthood, positions of leadership and even a presidential run, that feeling had disappeared — I thought.”
(大意是: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羞耻的)感觉了。在我成长的过程里,这种关于种族的自我身份意识,间或也会出现。作为一个成长中的小孩,我总是克服不了那种尴尬。但在我长大成人,结了婚,有了工作,当了父母,担当了领导职位,尤其是作为民主党候选人参加了总统竞选之后,我的这种对亚裔身份的敏感自觉意识,我自以为已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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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安泽又接着写:他感觉自己在美国的地位已经稳固了,他现在的生活已经过得比大部分美国人都好,但还是会有人拿他的亚裔背景作为取笑的靶子。
几个月以前,在新罕布什尔,一个十几岁的小孩隔着汽车玻璃窗对他喊“Chink(中国佬)”,而他当时的反应是,”Well, I’m glad that neither of my sons was around because then I might have to explain to them what that word means.”
(唉,我真高兴我儿子们一个都不在身边,不然我还得跟他们解释Chink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但是现在事情都变了”,杨安泽接着写,最近几个星期以来,针对亚裔人群在身体和口头上的攻击行为显著增加,”And we all know why. The coronavirus is devastating communities and lives. People’s livelihoods and families are being destroyed. And people are looking for someone to blame.”
(我们都知道原因,因为新冠病毒给美国人的生活带来严重损害,很多美国人的个人生活和家庭生活都被毁了。所以,人们就要找人背锅。)
 
杨安泽非常理解和体谅那些“找人背锅”的美国人,他似乎在开解亚裔:”Before covid-19, too many Americans were already living paycheck to paycheck, working long hours just to get by. Now, we all are even more fearful for the future, worried about our parents, grandparents and children. We are anxious about our jobs, bills and next month’s rent or mortgage payment.”
 
大意就是很多美国人本来就并不富裕,现在新冠病毒一来,更加为生计担忧,大家都为工作、账单、房租和抵押贷款感到焦虑。
 
从这里开始,杨安泽的“焦虑”引起了我的“焦虑”,我看到这里心想:难道就因为这个理由,让那个站在停车场出口、仅仅因为你是个亚裔就用指责的目光看你的男人,变得可以理解吗?
 
杨安泽接着回忆二月初,当他还在参加总统竞选的时候发生的事,他说当时有人问他:“如何应对新冠在美国引起的敌视亚裔的问题?”他回答,对亚裔来说最好的情况就是新冠被控制住,让它不再是一个问题,然后,种族主义的言论就会消失。
(The best thing that could happen for Asians would be to get this virus under control so it isn’t a problem anymore. Then any racism would likely fade.)
 
而现在,既然杨安泽所说的“对亚裔最好的情况”并没有发生,病毒传播开了,“敌视亚裔的问题”又已经火烧眉毛了,杨安泽的对策究竟是什么呢?
 
杨安泽说,他认为“靠负面的反应没作用”,靠说“别歧视我们亚裔”没作用,得积极正面,得靠行动,他举了一个Natalie Chou,一个亚裔的例子,说她是个UCLA的篮球运动员,一穿上校队的运动服就“felt better(感觉好点儿)”,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队服让她感觉有提醒大家自己是美国人身份的作用。
 
我在想:杨安泽在这里是想说反话吗?究竟得是多么糟糕的种族状况,才能让一个加州姑娘,只有在穿上学校运动服的时候,才有让人家认同她是个美国人的“幸福感”呢?难道应该改变、应该感到羞耻的,不是周围那些不认同她的美国人吗?
 
杨安泽接着举了一个难以置信的例子,他说二战期间,大量日裔美国人自愿加入美军,以自证身份,然后,他联系现实,说现在很多亚裔美国人,也在美国危急的时刻站了出来,努力显示我们也是解决问题的一个组成部分。他说,17%的美国医生都是亚裔,都冲到了抗疫前线。
然后,在文章的结尾,杨安泽号召亚裔,让大家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拥抱和亮出我们的“American-ness(美国人的气质)” :站出来,帮助邻居,捐抗疫物资,组织基金会……在美国最需要的时候,向国家显示我们不是病毒,我们是治愈这个国家的一部分。
 
以上就是杨安泽的文章。就是这篇文章,引起了很多批评和争议。
 
02 行动起来,
因为我们是人类
杨安泽毕业于哥大法学院(本科是布朗大学),4月3号,有一个曾经支持杨安泽竞选总统的哥大老校友,Canwen Xu,在《华盛顿邮报》撰文,反驳了杨安泽的文章,标题是《杨安泽错了。显示我们的“美国人的气质”,并不是亚裔阻止种族歧视的办法》(Andrew Yang was wrong. Showing our ‘Americanness’ is not how Asian-Americans stop racism.)。
 
作者说,自己作为一个亚裔,从小生活在北卡、南卡、爱达荷这些人口最白的地区,自己说英语没有口音,也交很多白人朋友,读大学以后,更是有意识地回避亚洲人给人的那种温顺、服从的模式化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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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作者说,你们以为美国人就当我是美国人了吗?绝对没有,他们老问我是从哪儿来的。获得认可并不容易。
 
而杨安泽在文章中说,在目前新冠引起的针对亚裔的种族歧视下,亚裔最好的说“不”方式,是跟美国人显示我们亚裔的“美国人气质(American-ness)”,说除此之外,没有更有效的方法。也就是说,对抗那些种族歧视分子,我们亚裔人只能靠跟他们显示我们有多么美国,来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杨安泽还举了二战时候的日裔美国人参军打仗表衷心的例子,可是他忽略了一点:二战中上战场的日裔美国人有33,000,可是,有120,000在美国的日裔,当年被美国人关进了集中营一样的收容所(作为历史的一部分,这一直是美国人的一个耻辱。)。
作者接着说:以前杨安泽在竞选总统的时候,我欣赏他以解决问题为导向的务实思路(就是给每个美国人都发钱),我曾经支持过他,这种支持,让我忽视了他从前对亚裔受歧视这个问题“装聋”的态度。
但现在他写这篇专栏,我和很多亚裔一样,认为他做得过分了。现在这种情况,这种把亚裔当成“脏”、“不文明”的化身,这种历史故伎重演的种族歧视状况,杨安泽不仅不号召大家站出来,大声把这些针对亚裔的敌意说出来,反而让我们去讨好别人,尤其是讨好白人,(“he chose to be a people pleaser. Specifically, the white-people pleaser.”)
 
他这个做法,进一步加深和巩固了我们亚裔作为“模范少数族裔”的老形象:服从,人家对你不好也不反抗,就知道低头干活儿。
 
作为老哥大的校友,作者说:杨安泽想要一个双赢的局,就是谁都不得罪,但是, Anand Giridharadas 早在他的文章《赢家通吃》(Winners Take All)里面说了:有些著名的商人,慈善界人士,思想界的领袖,比如杨安泽,他们所说的解决问题的定势思维,就是不批评“罪犯”:大力主张“战胜贫困”,回避掉“收入分配不公”的问题;可以倡导“提高女性地位”,坚决不谈 “改变性别歧视”。
按照这个思路,杨安泽更加不会公开批评反亚裔的种族主义,他只会号召亚裔天天穿上红白蓝的衣服(象征自由、平等、博爱吧),以期望其他美国人最终能认同亚裔也是他们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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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不解决根子上的种族歧视问题,亚裔再怎么穿衣戴帽,停车场里那个穿帽衫、用指控的眼光看杨安泽的男人,也不会停止歧视亚裔的行为。
前一阵,当川普把新冠病毒说成“Chinese Virus”的时候,美国的亚裔族群,居然没有大批地站出来跟白人抗议维权,这个事儿,让人痛心。
 
作者说,杨安泽以为亚裔在关键的时候只要“争取表现”,帮白人把新冠病毒一起解决了,歧视的问题就解决了,但并不是,歧视亚裔的问题是世界性的,到处都存在,亚裔族群,不能靠挨个地方去争表现。
 
最后,作者说,我欣赏杨安泽“面对问题,行动起来”这个态度,我们亚裔美国人当然要在这个时候行动起来,一起加入抗疫的队伍,但是,我们亚裔这么做,不是为了显示我们是美国人,不是出于要得到谁的“认可”,而是因为:我们是人类。
 
03 黑人中的白人,
白人中的黑人
都公元2020年了,我们不仅没开上“会飞的汽车”,还天天在这“教人怎么洗手”。我女儿今早给我讲的笑话,好笑得让人想哭。
 
前天AMAZON送来一本书,是美国现在最火的脱口秀主持人崔娃(Trevor Noah)的自传《生来有罪》(Born A Crime)。这是一本畅销书。
崔娃同学出生在南非约翰内斯堡,童年正赶上种族隔离最严重的时期,他母亲是黑人,父亲是白人,按当时南非的法律,他父亲要面对五年的牢狱之灾,她母亲也该受监禁,所以他取笑自己,生下来就是个“犯罪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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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桌上摆着的崔娃自传
在自传里,崔娃见证了种族主义制度下种种对人性的摧残,他夹在其中,成了“黑人中的白人,白人中的黑人”,有很多痛苦的尴尬。
 
崔娃现在非常成功,他乐观,聪明。他说了很多关于种族主义的好玩的笑话。
 
我准备把这本书送给我女儿当酬谢,感谢她今天早上给我讲了个好笑话。
P.S.
1、纽约长岛近日成为又一个重灾区,州长库莫称“病毒像大火一样”在长岛蔓延。“随着城市医院达到满负荷运转,”库莫说,“更多的病人可能会从城市医院转到长岛。”
 
长岛由纳苏郡和萨福克两个郡组成,人口约300万。我所居住的纳苏郡,确诊病例已达1.3万,死亡149人。纳苏郡行政长官Laura Curran预计,纳苏郡的高峰期会在一周内到来。“美国每12个病例中就有1个在长岛。”
2、库莫在4月4日的疫情发布会上说,感谢中国率先伸出援手,送来1,000台呼吸机,“感谢中国政府、马云、蔡崇信(阿里巴巴集团董事局副主席)、马云基金会、蔡氏基金会和黄总领事。”“俄勒冈州也将送来140台呼吸机。”库莫说,“感谢俄勒冈州政府和人民。俄勒冈州有需之时,纽约州定将报答。”
3、美东时间4月5日上午8点,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发表电视讲话,鼓励全国人民齐心抗疫。这是英女王继位以来第五次在圣诞节以外发表电视讲话,前四次分别为1991年第一次海湾战争期间、1997年戴安娜去世、2002年女王母亲去世以及2012年女王继位60周年。女王在上午的讲话里感性地提到,这次讲话,让她想起了1940年二战期间那次广播演讲:
 
“隔离,让我回想起1940年,我在妹妹的帮助下,第一次通过广播做演讲。作为孩子的我们,同样是在温莎,向为了安全被迫离家的儿童发表演讲。而今,很多人也许将再一次体验离别之痛。但是内心深处,我们知道,我们应该这样做。”
 
(It reminds me of the very first broadcast I made, in 1940, helped by my sister. We, as children, spoke from here at Windsor to children who had been evacuated from their homes and sent away for their own safety. Today, once again, many will feel a painful sense of separation from their loved ones. But now, as then, we know, deep down, that it is the right thing to do. )
 
女王说:“新冠和我们历经过的挑战不一样。这次,我们要和全世界所有国家,使用最尖端的科技,为着同一个目标战斗。我们一定会胜利,这场胜利也将属于我们每一个人。
 
(While we have faced challenges before, this one is different. This time we join with all nations across the globe in a common endeavour, using the great advances of science and our instinctive compassion to heal. We will succeed – and that success will belong to every one of u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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