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样本:小学生应不应该做作业 | 少年商学院

挪威样本:小学生应不应该做作业

挪威样本:小学生应不应该做作业

            这是少年商学院微信(ID:youthMBA)的分享文章,作者李树波系英国Westminster大学媒体传播博士,奥斯陆大学研究生导师,原文刊发于纽约时报。我们已与之联系授权。

            2012年秋季,挪威红色青年团(Rød Ungdom)在全国校园里多次发起罢课。9月的那次罢课运动中,来自七百多学校的四万多名学生参加,五万人在Facebook上签名支持,一百多名学生在挪威各大城市示威游行——这还是在小学生和初中生无权享受高中生才有的“政治假”的情况下。

            红色青年团是挪威红党和工人共产党的后备队,以共产主义、女权主义、反种族主义为理解世界和指导行动的信条,“零家庭作业”是其在学校政治方面最主要斗争纲领,理由如下:

            1. 作业复制阶级差异。父母教育程度高的孩子比别人有优势,这强化了阶级分化。

            2. 作业扼杀学习兴趣。学习吃力的学生容易陷入逃避作业-内疚-逃避学校的恶性循环。

            3. 作业蚕食闲暇时间。成人法定工作时间八小时,孩子却在八小时学习外还要做作业,这些时间本来可以用来踢球、玩音乐、读书、写博客的。

            教育问题上,家庭、学校和学童各自该有多少责任和权利,每种文化和社会里都有不同的规范和博弈机制。作业本问题虽看似只是小问题,但观察在另一种文化与社会里,这个问题是如何被思考、辩论和博弈的,对于中国文化里面的读者,也许是个有意思的学习过程。

            挪威是十年义务教育,小学七年,初中三年,从一年级开始有家庭作业。学生每周拿到两张A4纸单子,上面有本周各科学习目标和学习内容,以及每天每科的作业。初中毕业后学生就可按照自己意愿和能力,选择职业学校或者升高中考大学,作业不再是他们的麻烦。所以,家庭作业问题主要属于小学和初中生,更具体的说,属于移民家庭的孩子。

            挪威教育很重视父母对小学生活的参与。学校要求家长跟进孩子的学习和发展,最好能熟悉课本,参与学校活动,帮孩子养成做完作业再玩的习惯,保证孩子能在固定地方和时间做作业。跟中国孩子从小学起就要应付沉重的课业不同,挪威小学的孩子根据课程不同,上课时间从早上七点半到九点不等,下课时间也从一点半到三点不等。课后就是学校安排的课外活动项目时间,内容包括兴趣小组或者野外活动。而且假期特别多,一学年里,2月有冬假,3月或4月有复活节,6月和7月有暑假,10月有秋假,12月有圣诞节假。所以家长和孩子要安排各种课外活动填满假期。

            我住的小区是移民较集中的地方。图书馆里常见移民孩子用电脑查资料,写作业。小学的作业已经要用到电脑、网络和打印机,幸好有图书馆, 不方便处也可以想见。傍晚,移民孩子成群在外闲逛、骑车、踢球或者野玩。挪威索马里裔女作家阿玛尔·亚登(Amal Aden)写过本小说《看看我们》,描写索马里移民女孩的生活。父亲不着家,母亲不理家事,回去探亲一走几个月,照顾弟妹是长女的责任,孩子们吃白面包和茶当餐。父母会因为家事让孩子称病不上学,辅导家庭作业的事就别提了。

            作为移民融入政策的一部分,政府近年来对初中小学教育加大了投入。有些移民孩子虽然上过幼儿园,但是到小学入学的挪威语程度依然不够,学校就要请相应母语教师或者教辅人员来提供特别课程。移民父母可以申请上免费“基础课程”,目的是让他们能达到给孩子辅导作业的程度;政府为所有一至四年级提供作业辅导服务,一般由学校的教学助理担任,每周两次,每次半小时到一小时,工钱由政府出。 此外还有红十字会和社区图书馆一类的机构长期招募义务作业辅导员。

            效果却不是很理想。最近的数据显示,有移民背景的学生初中毕业的分数比挪威出生的孩子要平均低10%,高中的表现更可担忧,他们选择职业的范围较窄,前途较莫测。在家庭收入差距之外,移民父母对孩子教育投入程度也比较低。15%父母是移民的男孩享受过家长给念书的待遇,而在父母是挪威出生的男孩里,这个比例是61%。全挪小学初中家长协会(FUG)对1900名家长的调查结果于今年5月新鲜出炉。一半家长认为该取消家庭作业。38%的家长认为自己无力辅导孩子作业。不能说这38%大多是移民,至少可以说他们是来自资源匮乏的族群。

            “作业政治”折射对青少年对成长环境不同的思考。红色青年团的政治对手、拥有4000多会员的“右党青年团”主席亨里克·艾舍姆(Henrik Asheim)表示:“练习才能进步。我认为解决方案并不是让孩子少学。关注重点应该是什么样的家庭作业才能让孩子更多地应用课堂上学到的知识。”各青少年政治团体纷纷站队。工党青年团、社会主义青年团站到红色阵营,支持“零作业”; 基督人民党青年团站在右翼一边,主张增加作业辅导员;进步党青年团的口号更鲜明:“没有作业的学校是错误的一步”——他们主张自由选择和差异化。 按照团体人数对比来看,以赞成废除家庭作业的为多。

            作业是人们无意识接受的传统之一,还是必须的教学手段?近年挪威及欧洲数国研究的结论是:作业能在很有限的范围内提高成绩;对在家里不能获得帮助的孩子来说,负面作用则很明显。支持作业方也有研究佐证:10年基础教育里能完成所有作业的学生,比不做作业的学生知识掌握程度要超前一年。两类研究的方法论和适用性其实各有各说法,对现实的指导意义有限。

            一半家长们认为学校不该把教学负担以作业的形式卸给家长,还有一半家长希望能保留作业,以培养孩子的学习习惯。

            全挪小学初中家长协会达成的共识是保留作业,但在初中要引入作业辅导员机制。 但是学校老师对辅导员服务持保留意见:家长和学生不听老师的,倒从没有教学资质的教辅人员和也许正职是清洁工的志愿者那里寻求建议!

            “零作业学校”的诉求,很大程度上受挪威西部的迪格尔穆伦(Digermulen)学校影响。这所学校涵盖了小学和初中,校长古纳尔·阿斯滕(Gunnar Aarstein)对所谓“差生”充满同情。他说:作业只是一种传统,而不是教学大纲上的硬性规定。如果学生完不成作业,他们每天都在自责中度过,学校变成噩梦,老师成为他们的对立面。学生或者保持缄默,或者用吵吵闹闹的方式来建立自信。老师不再能全面了解学生能力,宝贵的上课时间被用来追究作业完成情况。”除了课堂上的练习,迪格尔穆伦学校已经有12年没布置家庭作业了,学生认为自己完成了每周学习计划即可。学校的退学率下降,平均学业表现提高,学生学习动力增加,老师在学生眼中有如朋友和导师。

            “警惕校园里复制社会不平等”的呼声让挪威教育界也开始做出反应。部分学校已经开始试行“零作业”。 如果迪格尔穆伦学校的学生人数再多十倍,这个案例的指导意义就非比寻常了。这所只有15名学生、包括校长在内共六名老师的学校(挪威地广人稀,有的学校规模极小,甚至一些年级没有一名学生),在灵活性上,是一般人数上百的学校没法比的。原则上来说,在课堂上消化所有内容,意味着要延长教学时间或增加人手,或者两者同时进行。这需要钱。不是所有市郡都有充裕的教育预算。今年5月,全国两万多名教师为涨工资而罢工一周,更不用说还有千所学校在霉菌、漏水、厕所、通风等方面未能达标,属于非法运营而无钱修缮。

            掀起如此大波澜的作业问题,究竟有多严重呢? 一个挪威小学生一周作业大概是读几次书,抄两页语文,做两页数学题,和中国小学生一天作业量相仿。更不用说学校三点放学,至少有四五个小时课外时间。然而小小作业本,折射出社会问题的错综度,以及要妥善解决一个小问题的复杂性。不过,各方面,尤其是至小至弱的学童,能为自己立场挺身而出,也不失为好的公民训练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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