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难日，和孩子讨论抗日战争的五种姿势

这是少年商学院微信（ID:youthMBA）第871次分享，作者是《收获》杂志编辑部主任、作家叶开。我们已获授权。

▋第一种：最便利姿势，从《小兵张嘎》开始钻研

最便利姿势，是从“中国革命史”开始，辅导资料为《小兵张嘎》《地道战》《地雷战》《平原游击战》《铁道游记战》和《野火春风斗古城》等，并深入领会《狼牙山五壮士》及《荷花淀》等教材名篇。

以上作品，九零后孩子们大概很少看过，六七十年代生人大都记忆深刻吧？

我自己在乡村长大，这些连环画是能看到的少数印刷品的一种，加上同名电影在乡村打谷场上轮番地上演，其中情节，小猴孩们可谓了如指掌。

在欢快欣慰笑声中，小兵张嘎和李向阳一起在微山湖上，看芳林嫂向鬼子扔手榴弹，砸得敌人摔了一个跟斗，爬起来继续跑。在歌声里，西边的太阳快要下山了。

那时我还小，每天晚上吃完晚饭，父亲劳作完毕，吸一阵水烟筒，扎一根大腿粗的稻草棒点燃驱蚊虫，然后，就着虫鸣蛙噪，给我们讲古仔（故事）。

父亲又说，日本兵能打，真犀利，他们总共只有三个兵，就占了我们县城。国民党一个营都没有攻下来，还死伤惨重。他又说，还不是正宗的日本兵，是朝鲜兵。父亲突发博学，说，就是高丽兵！我们摇头表示不懂。父亲说，当时日本兵在爪哇，丢！这里大多是台湾兵。

当时觉得父亲思想很反动，说出来的话跟老师讲的完全不一样。

我们当时既不知道什么朝鲜，也不懂得什么叫高丽，但有个乡村屁孩游戏叫做“一定要解放台湾”：我们光着屁股奔跑追逐，小鸡鸡乱抖，嘴里欢快地喊着“一定要解放台湾”。真可谓金色童年，虽穷逼，也快乐！

后来大了有疑惑：既然日本鬼子在《地道战》《地雷战》里那么蠢，他们怎能占领大半个中国，甚至占领大半个太平洋呢？读了太平洋战争的相关书籍，发现他们果然是如狼似虎，在偷袭珍珠港之后的一年里，可谓横行太平洋无敌手啊——英国皇家海军三百年称霸世界，是海洋巨无霸，一战二战都把德国舰队封锁在北部海域动弹不得。

但是，英国皇家海军在亚洲，在太平洋却惨遭灭顶之灾。他们太平洋舰队司令官菲利普斯中将率领两艘重型战列舰前至新加坡，加强太平洋舰队的实力。然而，二战是日本新式航空母舰战法的天下，韦利普斯中将的旗舰威尔士亲王号还没有任何作为，就在越南近海被日本岸基飞机马蜂般涌来一阵投弹，就击沉了。

日本引以为傲海军，在以弱胜强地战胜清政府北洋水师之后，迅速发展壮大，到二战全面爆发时，已经号称全球第一了。日军航空母舰、战列舰、驱逐舰都是几十艘几百艘的成群结队，攻击弧面摆开就有几百里，场面极其浩大。中途岛大战，日军调用三百艘各类战舰和近两千架战机。大战结束时损失四艘航母，几百架飞机，几百名飞行员，几千名舰艇人员，同时也击沉了美军两艘航母，导致美军三百人阵亡。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有庞大势力与美军在各种海域、各岛屿持续作战，海、陆、空立体地开打，真刀实枪地激战。

根据历史教材的说法，蒋介石躲在峨眉山上啥也没干，抗战一胜利他就下山摘桃子。

这些个问题无解，一直到上了大学，一直到读了好多历史书之后……仍然无解。前不久盛传一个《开罗宣言》的宣传画，中美英三巨头中，老蒋很不幸地遭到了老毛的替换。这件事情，小孩子也问了我，我托腮沉思半晌，吞吞吐吐说：“这是一个问题。”

▋第二种：最有效姿势，从多方影像和回忆录中思考

要更有效地认识中日关系，要更为准确地判断抗日战争的各方立场和各战区形势，就要阅读当时的各方文件资料，包括图片、影像、文字记录、回忆录、官方档案等，然后略作思考，做沉思状。

从早上开始，我看了大半天各类文章，其中印象最深者五：1，日本裕仁天皇的《停战诏书》；2，蒋中正《抗战胜利告全国军民及世界人士书》；3，安培战后七十周年讲话；4，1945年8月16日《大公报》社论：《日本投降矣》；5，日本投降后蒋介石与毛泽东互通三封电报。

接着重温美剧《太平洋战争》《兄弟连》，复习比克斯教授的专著《真相—裕仁天皇与侵华战争》。

细读了上述材料发现了几个问题：日本天皇从未承认投降。安培讲话透露了这个秘密。蒋中正的讲话真是有些虎头蛇尾。《大公报》社论话里有话。蒋毛通电实在是太极高手话里藏针你来我往好不“萌”烈。

一直以为日本是心甘情愿无条件投降的。读了裕仁天皇的“玉音”播送稿，才知道是“停战”而已，不是认输投降。天皇令大臣们接受盟军停战条款，是为日本国万世基业，而作出此大不易之牺牲。

当时形势，虽美军庞大舰队已逼近日本本土，在B-29重型战略轰炸机的反复轰炸下，东京等重要城市都被炸成墟土，日本内阁大臣和军队将领仍拒绝认输，他们独创了神风突击队，以自杀性袭击给美军造成了重大损失：一万两千人阵亡，几十艘战舰被击毁。这才让总统宝座还没有坐热，不知道天下大事到底为何的杜鲁门总统下定决心：下两个原子蛋！

（1945年8月6日美国在日本广岛投掷原子弹。）

扯远一点，世界形势都是被偶然性支配的。

如果小罗斯福总统不是在二战结束前突然去世，让在参议院家喝下午茶的农民副总统杜鲁门继任，如果不是丘吉尔先生被赶下台，导致二战临近尾声时形成三巨头中斯大林一头独大的局面，则世界局势不一定会最终形成东西阵营和铁幕重重。无另外两位老奸巨猾的巨头制约，斯大林就把农民兄弟杜鲁门和伪善矫情的蒋中正玩弄于股掌之间，同时，也把地球玩弄于食指尖上了。

▋第三种：最较真姿势，不轻信教科书或已有资料

二战时期照片是非常重要的资料。美军素来注重资料保存，随军记者、摄影师基本都是标配，他们所拍摄的一些战地照片，已经成了令人难忘的经典。

而从一九三一年就陷入与日寇战争中的中国，却缺乏有效的文字资料和影像资料，很多举世瞩目的大战，都没有能找到很好的资料，以至于，到了九十年代末开始，才有学者和电视工作者开始进入“口述历史”来抢救抗战老兵的记忆。

我曾编发过崔永元历史工作室成员撰写的一篇文章《老兵口述实录之中原大战》，这才知道，被我们历史教材轻描淡写讽刺几句就翻过去的中原大战，国民政府军仍然有几个整编师在顽强抵抗，而且有正师级将军阵亡。

这些也是以前不太清楚的事情。三十多年前出版过很多一些政协委员们的回忆录，摆满了长长的一书架，我在大学念书时读过很多，发现竟有万恶反动将领们的回忆，当时就震惊了！觉得，反动派怎么竟也能写回忆录呢？读后，发现他们写得遮遮掩掩，很不顺畅，因此也仍然留下了很多不解谜团。

我们谈论抗日战争，很难用“客观”的方式来进行。“客观”这个词，很具欺骗性。

历史界有句话：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小个子巨人拿破仑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因此，我只用个人方式，来多方了解和深入地思考抗日战争。为了对当时的中日两方的国家现状略有所知，建议速读民国历史学家蒋廷黻先生的《中国近代史》（推荐上海古籍出版社插图本）。该书只有五万字，简明扼要精准，谈及鸦片战争以来清政府错失了三次重要的改革时机，而每一次错失，都成全了日本人。他们趁机提升国力，最后变成卧在中国身边的恶狼。

也可以把中日间复杂关系从近代一直上推到明朝末年。关于这段历史，推荐阅读黄仁宇先生的名作《万历十五年》（中华书局版）。

1587年，是为万历十五年，明朝天下太平，天子朝臣无所事事。经张居正变法后，官府非常有效地从百姓手中搜刮银子，财富从“藏富于民”的状态，转换成了“藏富于宫”。万历皇帝忙着攒银子，而大臣们则忙着画画练字和泡妞。在万里之外的欧洲，这一年英国海军击败了西班牙无敌舰队，莎士比亚在伦敦上演名作《罗密欧与朱丽叶》，而中国江西都昌县里，早早退休的老头汤显祖在写他的《临川四梦》。

五年之后的1592年，是万历二十年，万历皇帝已经在宫里攒了四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这时，发生了一件大事，彻底改变了明王朝的命运，也改变了中国今后四百年的历史。

从中国内部来看，只是一件小事：倭寇丰臣秀吉率二十万大军入侵朝鲜半岛，明廷匆忙之下派几十万大军入朝抗战。因为战法愚笨，兵器落后，还有宦官牵制，入朝抗日的明军死伤惨重。但好歹还是把日本人赶回去了。后果是，第一，万历皇帝的四百万两银子花光了，他得加重税负再次搜刮；第二，在辽东地区一直被明朝的辽东经略使当猴子耍的满族铁骑，在传奇领袖努尔哈赤的带领下，几乎一夜之间就壮大了。第三，明朝内部接连发生了宁夏哱拜叛乱、云南杨应龙等地的叛乱。这些都是小事，但是如同虫眼一样，慢慢地在帝国的版图里腐蚀开了。最后，酿成了混世魔王李自成和天煞星张献忠两大势力，他们造成的破坏可谓影响深远。

这故事太远，说了都是泪。1944年，著名诗人郭沫若先生撰写了《甲申三百年祭》，深情悼念被李自成抛弃了的军师李岩同志。认为如果不是因为中了牛金星的奸计，疏离了李岩，已经占领了北京的李自成不会失败。

这也扯远了。但“日清甲午战争”是很近的一百年前的事情，这次海战的失败直接导致了清朝的崩溃，也导致了宪政改革派们的努力化为泡影，而中国进入了辛亥革命之后四分五裂的混战期。一战之后，国民党在南方积攒势力，以黄埔军校为核心主力誓师北伐，不两年间就统一了半个中国，连雄踞东北的张氏也通电承认老蒋政府，混到个海陆空大元帅副帅的美称。而正当中国大陆渐有统一复兴之势时，1931年秋，日军趁美国经济大萧条波及全世界，欧美列强陷入混乱自顾不暇的好时机，突然发动九一八事变，攻入东北军北大营，赶走了吸大烟泡小妞的小白脸张学良和他的窝囊东北军，占领了富裕肥沃的东三省，扶植末代皇帝溥仪成立满洲国。而之前，日本已经占领了朝鲜、琉球群岛和台湾，把这些地方变成了实际的日本领土，国力日炽。

即便世界局面如此糟糕，国际上也无人帮忙，但是在1931年到1937年的短短六年间，国民政府仍然在名义上勉强统一了中国，并在全国大搞建设，建立各类军工厂和民用企业，开修公路，发展国防，每年保持了7%以上的经济增长速度。短暂的和平建设时期，很快就被日本发动的七七卢沟桥事变所打破，而把中国拖入全面战争的泥沼。如果没有这次全面侵华战争，也许当时的中国会慢慢转型成功，经过若干年的努力，一个向真正民主政体有序发展的国家就会逐渐成型，而有希望建成现代文明中国。

但，这也日军、日本政府有目的、有计划、有预谋地打破了。

▋第四种：最现实姿势，从日本的发展说起

用激情方式来谈论中日关系，会越扯越乱。究其原因，一是中国本身对历史就讳莫如深，很多真实资料都丢失了或者被修改了；二是日本政府实际上一直不承认投降，即便投降也是向盟军老大美帝投降。这样，中日政府在各种观念上、利益上，都形成了无法认同的冲突。中国的整体要求，是日本认罪道歉服输跪拜（如德国首相勃兰特在波兰下跪那样最妙），而日本根本不服输。

日本运气一直比中国好。他们的头号战犯裕仁天皇——如果可以这么确定说的话——不仅没有被审判，而且在美国主导、麦克阿瑟将军监制的日本新宪法下，仍然做他的“天皇”，受到子民们的崇拜。日本仍是君主立宪国家，且真正实现了英国式宪制，战后即开始了有效重建工作。就在这时，千载难逢的朝鲜战争爆发，又给日本军工企业提供了极其牛逼的恢复生产的机会。到六十年代，他们就基本复原了。

有人问，朝鲜战争真的不是老奸巨猾、心狠手辣、雄图大略的新沙皇斯大林先生的阴谋吗？他把中国拖下水，让中国成为美国的仇敌，这样苏联就可以坐收渔利了。老毛虽然也宏图大略，但他老人家刚刚进城赶考，转型尚未成功，就被拖下水了。这件事情，想想也是令人伤心啊。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痛苦记忆：日本首相更换太快，考政治时根本记不住。冲这点，我们学生时代就很仇恨他们的政客。从我念中学的八十年代到现在，他们到底换了多少人首相，恐怕只有专门的人士才会记得住吧。但他们首相换归换，工厂企业照样干活，老百姓生活。这个是新宪政下日本人的最幸福。所以，他们一定要感谢麦克阿瑟将军。要是换成蒋介石大元帅去主持修改日本宪法，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喽。

敌人的缺点很多，我们要督促他们反思。但他们的优点呢？学不学？这点真是好好纠结啊。伟大领袖说过，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优点自然要学。财经作家吴晓波先生春节前后曾写文章谈过日本的马桶圈现象，造成了一个大范围热议。你可以说，马桶圈不是个事，我们国企业也造得出来。但在生活电器等各种工业设计、生产上的那种细致、敬业的精神，我们的企业真的可以不学习一下了吗？日本国民的那种自律、清洁的精神，我们也可以借鉴一二，起码。

▋第五种姿势：从日本教育亚洲第一反思

这就谈到了教育问题。

最近流传日本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LED发明者中村修二先生的一篇演讲稿，“疯狂攻击”东亚教育制度，认为这种教育制度是对德国近代教育制度的歪曲和误解，并结合了儒家文化和科举文化，而形成了恭顺国民的教育体制。这种教育体制在十八世纪普鲁士的国民教育体系中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在二十一世纪，却因保守、固步自封，被剥夺好奇心，而被失去了创造力。这种“东亚教育”模式形成分裂式双面性：在外得到赞美，在内受到批评。而家长和学生都保守这种教育模式的折磨。

即便如此，日本的教育制度也是亚洲最先进最有效的，究其原因，还是他们留有了缝隙，让中村修二这样的学渣也有机会“自学成才”。而其他国家的教育体制，在疯狂吹捧状元的同时，把非状元、尤其是学渣一棒子打死，不给任何修正的机会。

日本在上世纪末曾制订了一个“疯狂”的计划，声称二十一世纪头二十年要培养二十位获诺贝尔奖的科学家。当时听起来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但且慢讽刺，一不小心，他们真的有十多个获得诺贝尔奖了。这件事情很复杂，恐怕嘲笑他们的教育制度还要缓行。

谈论日本，是一个几乎说不清道不明的大话题，我不幸也卷进来了。

我要对自己的孩子说，一时说不清的，那就不轻易作判断。

中日关系，如果能够在和平的基础上继续推进，对我们老百姓没有什么好的。喊打喊杀，叫喊着要战争的只是少数的“英雄好汉”。平民学不来，要动动脑子冷静冷静，也不要跟着乱嚷嚷了。

我小时候，村里打架斗殴的都是“小流氓”，很被我父亲和前辈们看不起。老百姓家家，还是希望世界和平，挣几个小钱，安生过日子。